她從夢裡走出來。
樓梯墊上鞋跟的響聲,清脆之聲沒入長年浸泡在潮濕空氣裡的老木頭。
她用前臂挽著雨傘一邊走著,一邊沿著石街的路肩,左腳、右腳交叉走著,在車路與行人道的接壤處,高高低低,繼續回想那個夢。那是她最喜愛用來打發時間的方式,保持著內心的靜寂,彷彿世界上各種事物,都不能以聲音穿透她的軀體。
的答的答,的答的的答。
開始時還是輕盈無重量的,雨點在她身上降下,滑向素黃色碎花裙的邊際,不及吸進布質纖維裡,便滴在蒼老的石板路上。雨無減她的興致,促使她加快步速,或加以迴避,反而當雨點打在身上然後折向他處時,她露出了詭異又嫵媚的笑。
「這樣的笑容,很像那片黑色海洋。」
彷彿沒說出口的內心獨白。那其實是她把夢向無臉少女訴說了一遍後聽到的第一句話。
她在轉角盡處的雜貨小舖碰上她,「這樣的遇見是刻意的嗎?」無臉少女想著想著,坐到門前的高椅上,蹺著腿。這位店東女兒擁有一副展不開的容顏,總給人灰濛的感覺。假如刻意憶起她的容貌,她的身影只會在記憶中故意隱遁,令人感到這是個沒有臉容的人。
「你笑得真可愛。」
這樣的讚語沒有挑起身邊人的注意,無臉人的陰霾已劃然而破。縱使笑令周遭變得金光燦爛一片,但在雨紛紛的午後,商店街上的行人總是稀鬆鬆的,店外根本就沒有行人。就在那句語發出的時候,坐在深處的店主人打了個噴嚏,塵灰飛揚,他無意識地梳掃滿頭銀亮的頭髮,亂得活像寒冬雪松,無溫度的灰綠色生命。他看著街上閒逛的人不多,索性想把鐵閘拉下來提早關門。只是又想著,每逢雨下的日子,總有些主婦趁天氣沒變得更壞,趕下來預備晚飯的材料。
「我得回去了,趁天氣沒有好起來。」
她匆匆的道別,叫少女默然低下頭,收起笑容,回到無臉的狀態。眼見這種情景,面前人報以一抹微笑,轉身離去。隨著雨的紛落,她再次在路肩的高低處交叉著步履前行,走不了幾步,又回過頭來。無臉少女仍然低著頭,像被一圈氣泡緊緊包裹著,載浮載沉於海裡,臉色卻因缺氧而紅潤起來,在無陽光深藍色的海水裡顯得份外紫艷。她沒有注意別人的目光,當然,那時候除了一個人,根本就沒有別的任何人經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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